台灣藍寶的深海夢境

阿峰和小賢是我住陽明山的老友，離開那彷彿有魔性的山，已二十多年了，如今我們相聚快炒店喝啤酒，我和小賢各自的孩子都要念大學、高中，阿峰還是孓然單身，但我們的交情卻彷若當年。我說起這陣迷上壽山石收藏，他們倆對我興味盎然，口沫橫飛說的那些啥芙蓉凍、魚腦凍、桃花凍、善伯凍、杜陵凍、荔枝凍，聽得一臉迷惘。後來在臉書後台群組，阿峰寄了幾則關於「台灣藍寶」的文章，確實我立刻被台灣藍寶那像是深海夢境，那人間難見的妖幻藍光給迷住了。

所謂「台灣藍寶」，根據維基百科，是在「台灣東部海岸及河邊就有此類受海水或河水沖洗的漂亮石頭，原住民並拿來作裝飾品，日治時代時逢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期日本人需要天然礦產作為戰略物質，之後在花東海岸山脈發現有銅礦並開採，卻意外將藍玉髓的原礦挖出後丟棄之，因此許多原礦的藍玉髓被丟棄在花東山區上，原住民揀去收藏，不久被日本商人或寶石玩家一次旅途中發現這樣漂亮石頭，便以米與當地原住民交換原礦帶回日本，由於它是台灣發現的藍色寶石，所以日本人將它命名為台灣藍寶。它比後來美國、祕魯、墨西哥、智利、印尼發掘的藍玉髓，都要純淨且藍，所以價格不斐，前幾年大陸客到花東狂掃這些台灣藍寶，所以現在基本上完全枯竭了。因為礦藏也挖不出來了，現在玉石商人多以印尼藍寶，冒充台灣藍寶，而真的台灣藍寶，現叫價一公斤一千萬。」

我們三個立刻在臉書群組狂熱地討論起，有一天我們要去台東呼蘭海岸或馬武窟溪河畔，撿台灣藍寶。沉迷於科技、自己開了一間工作室的小賢說，我們可以用無人機空拍，沿那區海岸和溪床飛行，照到藍玉髓礦，再去挖掘；他們討論起可否有顏色辨識，乃至礦脈金屬含量檢測，我們很像掏金熱時期的冒險家，眼睛噴火地夢想著發現一條台灣藍寶礦脈，我們這輩子就發了！但後來他們愈瘋魔，開始討論該去台東海邊買間小屋，之後又說起該買輛越野車，轉貼的國外越野車售價動輒三百萬以上。事實上我們都是窮鬼，但我內心悲傷知道，我們這樣幻夢的打嘴砲，根本不可能在那想像的海灘或溪畔，撿到任何一粒小指甲大小的台灣藍寶了。

那是在對抗我們衰老的身體，被綁住的時間，無法像年輕時自由奔放的創造力，這種像大海一樣深邃、天空一樣明淨的藍色，像我們永恆追求而追求不到的他方。這和我著迷的壽山石，那些白荔枝、桃花瓣、蒸熟杏子、凝鬱青山般的顏色，形成一種辯證：那個台灣藍寶是出自台灣太平洋花東縱谷的地殼造山擠壓，它像是台灣消失的歷史，藏在背後的秘密。它不屬於台北，也和大陸炒翻又崩盤的壽山石市場無關。我們這些困在台北的傢伙，想要得到它，就要啟動一場像齊柏林電影的勘探，我們幻想著在那溪谷，還躺著一顆顆熒熒藍光，小星星般的藍色光石。

但我們終不會離開台北，事實上那夢中的藍光石，早已經不在了。我在群組寫信給他們：是否我們這樣有偏狹的台灣意識？為何人家印尼產的藍寶，我們就認為那是偽彷？是劣品？我們想去找藍寶，為何不能想像我們三個，像十八世紀的歐洲探險家，跑去印尼的雨林中找藍寶礦？但他倆完全不理我。